河南青年时报讯(记者 李豌/文 赵墨波/图)一个左腿安装假肢的年轻人,正独自上楼梯。
在登山杖的支撑下,假肢被直直抬起,停在更高一级的台阶上。由于假肢长度略短于右腿,在上楼梯的过程中,他的身体有轻微晃动。
“你不用看着我,你先上去。”6月5日下午,记者在郑州见到了刚从浙江龙泉山登山回来的张旭印。一同上楼梯时,他特意回头向小心跟在他身后的记者交代了一声。
安阳人张旭印今年23岁,3年前左腿因病截肢。不久前,他因为一条网友拍摄的“单腿小哥送外卖”的视频登上热搜。在进一步了解中,人们发现,这个单腿青年,靠着假肢和登山杖,曾独自攀登三山五岳(三山指黄山、庐山、雁荡山,五岳指泰山、华山、衡山、嵩山、恒山),如今一边做跑腿小哥,一边继续探寻中国高峰。
在网络和现实生活中,有人叫他印印,有人叫他印迹,也有人称他为单腿侠。
童年:没有听过加油声的“笨”少年
“滴滴。”
“你们不用来太早,火车晚点了一会儿。”
6月5日下午,张旭印发来了两条消息,微信里的他显得十分活泼开朗。这种活泼开朗,和他23年的人生经历似乎不太相符。
由于学习成绩排名靠后,从小,张旭印就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。“不讨老师喜欢,班上同学看谁学习不好,拉到厕所揍一顿,就特别正常。”张旭印回忆。
初二,张旭印转到当地一所武校专业学习散打,逐渐走上专业搏击之路。
张旭印打心眼儿里喜欢搏击,训练十分勤奋。在武校,每天一节两小时的团体课之外,张旭印还要一个人再练四小时。
然而,相似的命运再次降临。
和别人相比,张旭印似乎显得不够有天赋:别人用一个月就能打好的拳法,张旭印即便加练,可能两三个月还练不好。“你这就是傻坚持!”教练对闷头训练的张旭印说。
逐渐地,张旭印被排挤出了同期班,上课时,只能去低年级的课上担任陪练。那时,武校在校学员一共一二十名,张旭印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偌大的训练场里练习,“每天都感觉心里很不高兴”。
“上学时代,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别人对我的负面评价,大家都不看好我,很少听见过‘加油’这一类的正面声音。”张旭印说。
患病:知道需要截肢的时候,觉得自己解脱了
2017年,18岁的张旭印感觉自己的腿出了问题。“跑步时左腿小腿明显感觉不对劲。”张旭印说。在武校,受伤是家常便饭,教练没有在意,给出了继续坚持跑步的要求。
但情况越来越不对劲。“慢慢开始有点缺血的症状,皮肤变白,肉体会越来越紧,变得干枯,紧接着左脚趾不明不白地溃疡、破口子,再之后是化脓。”按甲沟炎吃了一段时间药,没有效果;按脚部溃疡又治了两个月,伤口还是长不好;随后,张旭印被当地一家医院诊断为血栓,又治疗两个月后,依然不见效。
2018年,张旭印在家人的陪同下,赴京求医,最终被确诊为高同型半胱氨酸血症,这种血症是多种心脑血管疾病的危险因素。“从有病症到确诊,中间差不多有个一两年,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晚了。”张旭印说。
最初,医生建议保守治疗,要求张旭印每天至少行走1万步,促进血液循环;半年后效果不明显,又进行血管搭桥,然而效果只维持了两个月,医生转而寻求其他保守治疗办法。
但情况已经越发严重。那时,张旭印每天都忍受着巨大的病痛,为此,他每天要打六次吗啡,睡不着觉,吃不下饭,一睁眼就要使劲给自己揉腿,甚至还做过腰交感神经阻断手术,但止痛效果只维持了一个晚上。“那时候爸妈每天给我加油,让我走路,但我实在走不动了。”很快,张旭印的体重从70 kg掉到60 kg,又从60 kg掉到50 kg。医生试过只截脚趾,但坏死的部位还在向上走。
2019年2月的一个早晨,医生走进病房,看着张旭印发黑的腿说了一句“不行了”。听到这句话,躺在病床上的张旭印,舒了一口气。“截肢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。如果没有一条腿就可以让我没有任何疼痛,我愿意这样选择。而且从医生提保守治疗开始,我就已经预料过了,并且无数次猜到,这条腿肯定会没有的,所以我可以接受。”张旭印说。
两三天后,张旭印被推进了手术室。那一刻的张旭印异常冷静,他突然感觉自己长这么大,好像是白活了。麻醉前,张旭印对身边护士说:“我要走遍祖国大江南北,大好河山。”
登山:唯一一段听得到鼓励的路程
或许是因为过去有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基础,或许是因为病痛时依然努力坚持运动,或许又是因为心里那股劲儿,手术后,张旭印在一个月内完成了复健。“那一个月的状态非常搞笑,吃什么饭都觉得好吃,看电视的任何一个台都觉得特别好看,觉得这个世界可真好啊。”张旭印说。
完成复健后,张旭印决定立即去登长城。有人笑他走路丑,有人说他是废人,有人不相信,但张旭印还是去了。“那个时候其实右腿也有风险,我就想着在还有腿的时候,尽量出去看看。反正自己可以搞定的事,然后就自己来吧,对吧。”张旭印说。
攀爬过程中,一条腿的张旭印受到了游客的关注。有人喊“加油”,有人竖大拇指,这样的鼓励是张旭印从小没有经历过的。“以前基本一年到头不知道能有几次正面评价,受到这种夸奖后,我就更加坚定了攀登的信念。”张旭印说。
2019年5月,张旭印登顶华山北峰。攀登过程中,突然有一群人跑到张旭印面前,流泪说着“谢谢你,你是好样的”,又跪又拜,把张旭印吓到了。张旭印赶紧走过去扶,但这些人说完就走了。后来保安告诉张旭印,这些人来这里原本是想放弃生命,他们正在劝阻这些人。
今年5月,张旭印赴甘肃参加戈壁挑战赛。4天3夜、108公里,有两个人一直跟在张旭印身边,“我走得慢他们也跟着我,说只要我不放弃,他们就一直跟着我”。“到现在为止,我已经不再单单是为了我个人了,而是为了这么多支持我、看好我的人。”张旭印说。
坐绿皮火车,自带压缩饼干、烧饼和帐篷,有时夜里就在山上搭帐篷睡下,常常负重二三十斤,爬每座山几乎都要花费两倍于他人的时间,假肢内部中空不透气,磨破的地方总是长不好……
2019年3月到9月,靠着直播时网友的少量打赏,张旭印用七个月独自完成了三山五岳的登顶,合计总花费不足5000元。“现在生活好多了,我带的干粮都换成自热米饭了,而且也租得起有独立卫生间的单人间了。”张旭印笑称。
规划:做跑腿磨炼心性,还要攀登高峰
登山过程中,张旭印认识了许多人,也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新的转机。
2019年10月,张旭印受邀与世界无腿登珠峰第一人夏伯渝同行,参加远征戈壁活动;2019年11月,远征戈壁挑战活动主办方邀请张旭印来到深圳探讨合作;2020年3月,张旭印再次攀登黄山,途遇深圳登山户外运动协会创会会长、企业家王石,借此机会结识了深圳登协很多朋友;在各地登山、徒步中,也有其他人表示可以为张旭印提供或者介绍工作。
但2020年底,张旭印回到了家乡安阳,选择成为一名跑腿小哥,每月三分之二的时间跑腿攒钱,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外登山、徒步。
这份工作每天不仅要风吹日晒,还有可能遭到客户的投诉差评,甚至可能打电话时遇到有起床气的客户,就无缘无故被骂,加之每月工作时间有限,到目前为止,最多时一个月才赚两千元。
但张旭印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。“如果我选择留在深圳的话,肯定更轻松。但是我20岁登完三山五岳,受到了比较多的关注,那时心里可能有点骄傲,怕自己飘了,就特别想回到基层沉淀一下,学习和人接触,让自己的内心处于一种平和的状态。”张旭印说。
今年3月底,张旭印开启了新的登山计划,下一步他要在全国34个省级行政区中各选一座代表性山峰完成34版图计划,如今已经去过浙江龙泉山、湖南衡山、山西恒山。
一部由张旭印担任主人公之一的生命教育电影《戈壁行者》将于明年在全国院线上映。
“我不知道右腿以后还会不会再出问题,但到现在为止,我想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到了。我不知道老师们想过没有,我这样一个他们看不好的孩子,也能做到这些。我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反思,对一个人,就算不看好,也不要埋汰他,让他受委屈。”张旭印说。
扫一扫在手机打开当前页